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14）尘埃落定
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14）尘埃落定
迫水久常
翻译：老狼是也
一时，我脑海里闪过一幕，我亲身经历的二・二六事件（译注：1936年2月26日日本皇道派的中下级军官领兵暴乱，时任总理冈田启介，即笔者的岳父，因叛军误杀了秘书官逃过一劫，铃木贯太郎作为侍从长遭袭身受重伤）。前晚，幸亏铃木总理回家了。我自己遭遇什么倒无所谓，但铃木总理遭遇不测，必定引起国内大混乱。但我仍考虑逃出这地方，死于这些丘八手中太不值得，被抓的话更会遭罪。我想逃出后还能为中午的大事（译注：指天皇的“玉音放送”）做些什么。我叫来内阁官房的佐藤朝生总务课长：“我从地下通道出去避难，由你指挥官邸的职员。他们不会把你们怎样吧。军队的人进了官邸，进行打砸抢的话，就任其所为，绝对不要抵抗。而为了保险起见，请把此事报告给回家的铃木总理。”
佐藤总务课长是我最信赖的部下之一，我相信交代的事情，他一定能够带领官邸内的职员妥善处理，而且，对闯进来的军人，他也会按照我的吩咐来办的。
“给总理的电话已经打了。书记长官快点从这里逃出去吧。”
佐藤总务课长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令人鼓舞。我带着弟弟久良和贴身保镖的中村袈裟男巡查，从内阁书记长官办公室内低着身子钻进防空壕，那儿有连接的地下通道可以到官邸深处的非常出口，我让中村巡查先出去侦查一下，他回来报告说，看不到军人的影子，应该没关系。我们就蹑足通过黑暗的通道走到非常出口。出口在特许厅附近道路边。
皇居发生抢夺录音盘事件
天已经完全放亮，但一大早街上没人往来。我也没有特别慌张，还记起在办公室点着的烟还没掐。但到街上我却很狼狈地踩在残横在路上的东西，踉跄的脚步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突然恐怖袭来，就像臆病的疯狗被自己的身影吓唬住了，然后飞快地奔向特许厅的一角。我突然怀疑身后是不是有人狙击，立即对身后的久良和中村巡查大声喊道：“看看身后，有没有军队，没有谁站在那儿吧。”
。。。。。。。。。。
我们到了美浓部家（译注：笔者的好友），借用他家的电话，想起到警视厅去确认一下情况。市内别的地方似乎并未出现骚乱。我有必要了解总理官邸遇袭的情况并进行报告，因为没有可用的交通工具，结果是步行去的。
进了警视厅总监办公室，会见了町村金五警视总监。这里我才得知重大情况，据町村总监说，凌晨1点刚过，宫内省的电话就打不通了。感觉不对劲，和宪兵司令官大城户治三郎中将通了电话，才知道今晨4点多，阿南陆相在官舍自杀身亡。前晚他访问总理，就是做最后的告别。大城户中将的还说，宫内省的电话之所以不通，是因为陆军省的少壮派军人闯入，他们杀死了近卫师团的森赳中将，发出假的师团命令调动军队，想夺取陛下录制的录音盘。因为担心会有不测，我在前晚半夜零点左右，就得到下村国务相的报告已经完成了录制，不禁对他们感到担心。
皇居骚乱的情况逐渐清楚了。听说皇居出现骚乱，东部军管区司令官田中静壹大将单身前往说服了年轻军官们，并解散了带来的部队。制作录音盘的下村情报局长等人一直被监禁到天亮才被解放。各种情报逐渐传来，我最感到安心的是录音盘没有被夺走，而是放在宫内省金库深处。
袭击首相官邸的暴徒的行动也清楚起来，他们是来自横滨警备第三旅团部的佐佐木武雄大尉率领的五十多士兵和横滨高等工业学校的激进派学生数十人，用机枪扫射进行恐吓后，进入铃木总理官邸进行搜索，没有找到他们寻找的目标，在官邸门口撒泼汽油点燃大火，然后就撤了。这时，建筑物内铺设的东西有些被烧毁了，但官邸职员全体出动，用预备的防火设备阻止了大火蔓延，没有造成很大损失。为了寻找铃木总理的行踪，这队士兵和学生从官邸立即赶往小石川总理的家，他们在那里也用汽油把原已遭到烧损的总理家全部烧掉了。
总理自身安全的消息传来。我们从官邸地下道往外出的时候，幸亏内阁官房的佐藤总务课长就跟总理打了电话。铃木总理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出险境，到他弟弟铃木孝雄大将在芝白金的家里避难。这伙暴徒接着又袭击了在新宿的平沼枢密院议长的家，放了火，而平沼议长躲了起来逃过一劫。
皇居内的反乱平息下来，袭击铃木总理和平沼议长的暴徒也撤回了，我在九点多去他弟弟家看望总理，他正在用早餐。我把前晚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做了汇报，当报告到阿南陆相自杀身亡的事时，总理将筷子放下了，闭上眼睛半晌沉默不语。此时万千思绪在总理胸中翻腾吧。
用完早餐，总理对我说：“很长时间，你幸苦了。我今天在内阁会议上，将收集全体阁僚的辞呈，准备内阁总辞职，你没有意见吧。”
此时，我体会到一生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已经身心俱疲，可能的话，真希望尽快辞去内阁官房长官的职务，但求静养。铃木总理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迫水君，近来你瘦了呢。内阁总辞职后，到哪儿好好静养去吧。”
受到总理的慰劳，我想起自己就任书记长官时有66公斤的体重，但在这四个月，我就减去了八公斤，只有58公斤左右了。
全部结束后的虚脱感
这天的上午11点，在皇居召开了枢密院全体会议，我和总理就最后的日程进行商量后，就急忙赶去宫内省。在门口遇到了宫内省加藤总务课长正外出，他的国民服上背着皮包，两手则紧紧地抱着皮包。我立即意识到那是录音盘，问道：“这是去哪儿？”
加藤课长回答说：“让书记长官担心了，录音盘终于保住了，我这会儿就送去放送局。”
我无限感慨。还有1小时，陛下的声音就将传到全体国民的耳中，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时的心情：“辛苦你了，拜托！”
我接着进了枢密院顾问官的房间，中央椅子上坐着平沼议长。我急忙走近他打招呼：“今早真很险呐，总理和议长的家都被烧了，但二位都平安，比什么都好。”
我边说边看着平沼议长，感到他显得消瘦，继续说道：“阁下最近显得苍老许多啊，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平沼议长笑着答道：“你也这么认为啊，原因在一口假牙上啊。”他边说边张开大口，我才注意到，他说话和平时不一样。
“我平时一直把假牙放在枕边睡觉，今早暴徒来袭，匆匆逃出家，马上意识到假牙套忘了拿，回去是不可能了。而现在家被烧了，假牙套也烧掉了。我看来苍老，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不一会儿，枢密院会议开始了。我没必要参加，这后面的事情交代给村濑直养法制局长官后，马上就回了总理官邸。
终于到了正午12点。这天，从早上开始电台广播就反复不断地播放：“正午将有重大播放，望全体国民能够收听。”我和下村国务相一起，与全体职员在官邸内的会场集合，准备收听陛下的讲话，报时响了，接着警报声起。陛下以其具有特长的声音开始了，会场一声咳嗽都没有，大家都流泪了。这一天，这个时刻来临，再次听到，仍然忍不住泪水涌出。我按照预定，接着发表了之前准备好的内阁告谕。
皇居广场上“玉音播放”的场景
当一切都完了，有种不可名状的虚脱感袭来，脚步也沉重了，好不容易回到书记长官的办公室。长期以来的疲劳，一下子汇聚在一起支配了我。当坐在椅子上，各种思绪呈现在脑海，混乱一片，毫无条理地断片般展现出来。当过去的事情退潮般过去，我开始对此后的日本感到担心。当前首要的问题，怎么说也是国内的治安问题。即使陛下的诏书已经播放了，全体国民忍受着全部各种各样的苦难，为了进行战争被迫作出重大牺牲，所以哪里、什么时候爆发不满都不足为奇。我沉浸在黯淡的情绪中。
日本接受了波茨坦公告，不久占领军进驻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会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日本国民呢？这样那样考虑，无论怎样也只能得出悲观的结论。而回想起来，战争要是继续下去，日本全部化为焦土，或许反而轻松也未可知。但即使这么想，日本面临的方向已经决定了，只能祈祷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了。
铃木内阁最后的内阁会议在八月十五日下午2点召开。池田综合计划局长官站起来提案：“现在，日本国内所有的的物质都极其匮乏，但原来预定进行本土决战，军队还有相当的物质，这样放置的话，占领军进驻后，对物质的处理就由他们来进行了。所以，不如现在尽快把物质分发给民众吧。”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但有人提出，要给复员的军人多少也分配一些。这也受到认可。后来回想起来，给民众发放军用物质，对于缓解有混乱倾向的民众情绪起到很大作用，给复员军人分配物质，也不可否认取得了防止军人动摇的效果。池田长官的提案，真是恰到好处。
最后的工作：起草播放稿
进行了几项内阁决定后，全体阁僚一起提出了辞呈。4个来月始终为结束战争而展开工作的铃木内阁，在此打上了句号。
总辞职发表后，铃木首相把我叫去，说：“内阁书记长官的工作结束了，你还年轻，希望今后为再建新日本而尽力。接下来，想让你当敕选议员。我和阁僚们打了招呼，已经得到大家的同意，还望加油努力。”
我感到高兴。铃木总理这么看重我，令我充满感激（译注：其实最后迫水久常推辞了这一推荐）。
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15日晚，因为铃木总理要通过广播向全体国民发出呼吁，所以我必须准备案稿。对于我来说，这是内阁书记长官最后的工作了，这也想写，那也想写，思如潮涌，可能因此案稿反不如以往写得那么顺畅。终于完成了，从内容上看，自己还觉得未尽其意。
这个案稿在八月十五日晚，铃木总理通过广播发表。谈话的标题是“拜受大诏”，内容如下：
昨夜11点，根据英明的非常措施，终结大东亚战争的大诏颁发了。而且，本日正午，令人诚惶诚恐，由陛下亲自朗读了诏书，这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只有惶恐和感激。天皇陛下对于草民怀着的深厚仁爱之心，我们只有难以言表的感激。而且因为感激，止不住泪如泉涌。
苏联在9日终于站在联合国一方，向帝国宣战了。为此，帝国除了对美英中三国之外，苏联也成为敌国。作为帝国来说，关于是否继续进行大东亚战争，不得不意识到这是作出最后决断的时刻了。因此，根据英明的陛下的亲自裁决和朝廷的决定，以帝国存立之根基的天皇统治大权没有变更为条件，决定通知美英中以及苏联，将接受七月二十六的共同宣言，政府立即着手进行相关手续之时，得到对方的答复，对此再进行了审议，确信天皇陛下的统治大权将得到维护，因此接受共同宣言得以成立。
回顾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帝国出于帝国自卫和东亚的安定，向美英进行了宣战。迄至今日，前后近四年，这期间皇军将士在无法想象的困苦、匮乏和武器不足的条件下，以无比勇敢的精神，惊天地泣鬼神的忠烈，战斗在前线。战场后的国民也忍受着所有的艰难，为补充战力挺身奉献，当战火延烧本土，全国大半都遭受敌人的空袭，大家仍然不失奉公精神。今天，埋骨于异国他乡的勇士，在本土倒毙于非命的同胞，数不胜数，对此感激与哀悼之意充斥我胸中。或者对在战场身负重伤，在乡土失去居所的无数人，我难以表达如何给予慰籍的话语。
但是，尽管皇军继续凄绝的死斗，去年以塞班岛的失陷，局势转向不利，以后使用了全力挽回的方策，到了秋天，敌人强大的空军开始直接对本土进行空袭，由此作为战力资源的军需产业，大中小城市，交通机构等，都遭受极大损坏。到今年春天，失去了硫磺岛后，冲绳岛也落入敌手，本土不得不正面应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的攻击。不久前，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明治神宫和皇居也遭燃烧，实在令人恐惧至极。
然而，在此之上，敌人最近终于成功发明了世界科学史革命性的核爆，并用于武器之中，几乎拥有了堪称不可抗力的对人类杀伤的武器，并投掷在我国土上。现在因此而造成的惨祸，一个城市一次轰炸，瞬间城市的大半就摧毁殆尽，一下就杀伤数十万人的性命。并且，敌人今后还将继续使用是不言自明的。如此以往，以这种恐怖的杀伤和破坏力，可以预见帝国的战力和民族的生存不仅将从根本被抹杀，绝对神圣的我国体之基础也处于危殆之中。
帝国政府面对这一状态，反复进行了全面的探讨，和陆海军统帅部也充分进行了协商。无论什么情况，帝国皇军将士都燃烧着把战争进行到底的决心。但是陛下为拯救万民，并为贡献于世界人类的幸福和平作出了圣断。我们荣被陛下仁慈之爱，正是国体护持之本来意义所在。我国体悠久，圣虑宏大，实在令人惶恐。毋庸赘言，战争终于在这样的状态下终结，前线的将士自不待言，全体国民的痛愤也一定难以忍耐，与此同时我们只有向陛下表示衷心的歉意。
我不曾料想，作为政府的首席来亲自处理这悲痛的终局，但我一生的大半是帝国的军人。将士们的心情，作为一介老兵我当然充分理解。但是作为臣子的本分而生，至死为止，无论怎样的场合，也要辅翼天壤无穷的皇运。只有这绝对的忠诚使我具有拥护和护持国体的信念。即使我们被夺去武器扔下刀剑，至死也不可丢失的就是这无限的忠诚之心。我坚信，衷心感谢圣天子，只要长久的国祚得以承继，必将重新开拓国运。
我更对在这次战争中，始终与帝国共同为东亚的解放和实现世界和平而战的东亚盟国，转达举国上下对他们满腔热诚的谢意。特别对最终这样的结局表示由衷的歉意。而且，我祝愿这些国家昌盛，帝国和这些国家的信义与友好关系将永远不变，这是帝国恳切的希望。
再回顾自身，战争虽然终结，减轻国民的负担和苦难并非易事。相反，为了战后的赔偿和复兴，我们更要付出忍耐和努力。帝国将失去许多的领土，光荣的皇军在那些地方不复存在。皇军将士及国民对此将无限悲叹。还有，至今未曾经历的环境的巨变，也并非自己所能左右。但是，对逝去的彻夜哭泣，醒过来的瞬间一切成为过去，我们要越过一切恩仇，而且断绝一切的利己的私念，在本土保持和发展民族永远的生命力。
对此，要培养国民的自治、创造和勤劳的新生活精神，为建设新日本团结起来，特别要大力振兴这次战争中最大缺陷的科学技术。而且仍然必须发展文化，为人类文明做贡献。达成这些目标，最终也是实现日本的胜利。对于复员军人，伤病军人，战祸受灾者及其遗族，国家和国民要给他们温暖的安慰和尽力的协助，这是毋庸置疑的。另外，在共同宣言实施期间，任何地方的日本人都应抱持和发挥既有的真诚，以取信于世界的态度来对待。总之，拥有皇室的日本国民，要以良心和诚实的力量，迅速而尽快地在世界上确立帝国正当的位置。这些，正如诏书圣谕昭示的那样，要举国一家，子孙相传，不屈不挠地付出最大的努力。我坚信，全体国民一定会实现我的期待。
（编注：这是1945年“终战”时的日本政府官方讲话，故而仍有一些“糟粕”在内。此外，也有些话是因为日本国内压力而不得不说的。因全文属历史原貌，故不做改动，读者应注意辨别。）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
1945年9月27日麦克阿瑟将军会见日本天皇
。。。。。。。。。。
（以下略）
昭和四十八年（1973年）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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